2024年2月24日星期六

中國史學名著。

錢穆先生的《 中國史學名著》看了個八九,比想像中沒那麼好看。不過零零碎碎下來,還是淘金沙似的找到不少有趣的地方。 打算之後都在網上找錢先生的電子書 

一開始還是有些看點所以就把書買了下來,比如說個人就很喜歡這段:

如《春秋》載「晉趙盾弒其君」,「齊崔杼弒其君」,那時晉國、齊國的史官,下一個「其」字來稱齊君、晉君,可見趙盾、崔杼所弒,照名義上講,並不是晉史官、齊史官之君。史官由周天子派來,義不臣於諸侯。崔杼可以把當時齊史官殺了,但不能另派一人來做。

大體來說就是中國歷代以來的史書發展史,由《尚書》開始一一略講各重要的史書。只是,畢竟這是錢穆先生的課堂演講,一課幾個小時就講好本史書,自然不能期待它能有多深入,提出「每個書寫的背後都有其代表時代之精神」﹐例如《史記》比《漢書》好的地方就在其精神,《通典》比《史通》的精神更為可嘉:

劉知幾僅通史學,不通經學......未對學問有個大體的瞭解,亦未對學問有多方面的探求,.......我們讀了劉知幾《史通》,就可回過頭來看東漢以下直到唐代初年的這一段史學。在外觀上看,是史學很盛,但是看到他的內精神方面去,史學實已衰了,遠不能同從周公、孔子到司馬遷那一段相比。......他這書的最大缺點,即是一「薄」字。

P. 168

杜佑自己:「太上立德,不可庶幾;其次立功,道行當代;其次立言,見志後學。」......他他不敢希望到最高的立德,只希冀在其次立功、立言上。他總算在當時政治上有貢獻,其次立言,是他寫了這本書。又:「臣才不逮人,徒懷自強,頗玩墳籍。雖屢歷叨幸,或職劇務殷,竊惜光陰,未嘗輕廢。」(這是書中的記戴,跟wiki上的不同)他的職務之忙,事情之多,是可想像的。而他總覺得時間之可惜﹐從來沒有浪費過。即此一層,就可為後人作師表。我們讀劉知幾《史通》,便該研究劉知幾這人。他的非經、疑古,足見其人之淺薄。像杜佑,我們只看上引諸節話,就可想像其人,也就可信託其書。

P. 183-184

又例如錢穆先生顯然覺得司馬遷的層次比班固高,原因就在於司馬遷的「精神」:錢先生總是在強調中國的歷史「不只是材料」;又例如他對袁樞大力批評,

可是我得告訴諸位,《通鑑紀事本末》那一部書,講史體,是一個創造的,對將來有大影響,如九朝紀事本末一路下來便是。可是袁樞實當不得是一個史學家,他這書的內容也不能算是一部史學名著。除掉紀事本末這一個新體以外,他的書實不很好,不好就在他這紀事上。......秦併六國後,才有秦始皇統一政府,此中國史上從古未有的統一政府究做了些什麼事,他也不列專題,卻接著便是「豪傑亡秦」。又是有了一頭,有了一尾,沒有中段。把該重視的放輕,把可輕視的放重。這是一大顛倒。......若我們如此讀史,則只見歷史上一些變動紛亂,不見歷史上的一些治平建設。認為這些變動紛亂是歷史大事,......他書中題目都揀一些動亂之事,不見安定之象。文景之治,究是漢初一個安定局面,漢之所以為漢者賴有此,但他不懂,至少他看輕了。

......歷史上有很多事,沒有史學知識的人,他所知道的事只如我們從報章上看到的這些,這實是不懂得歷史,即是不懂得事情。所以我們要讀袁樞的《紀事本末》,只要先讀他書的目錄和標題,便知他實在完全不懂得歷史,不懂得歷史裡的許多事。所謂的歷史,並不是只有動和變和亂,才算是事。在安定常態之下,更有歷史大事。

就此看來,錢穆先生很不滿意「只有大事才算事」的記事標準,覺得這不是真的歷史。於史學角度自然對錢先生的批評不敢有意見XD,不過又覺得,古時的士,一生所學就是為了入世、學以致用,或許精神上真沒有司馬遷、杜佑那麼高,但他們對天下「大變」的了解和探究,不也是為了「通古今之變」嗎?相對於劉知幾那種「寫史純為興趣」,《記事本末》還是有文體上重要性。

接著錢先生又引用了一個事跡:

又如孔子,七十二弟子跟著他,但《左傳》不載孔門教學,編年史裡就有許多事要丟掉。若讀《論語》,子貢問、子游問、子夏問、曾子問,孔子一一回答,都寫下。只有顏淵,孔子:「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就寫不下。所以孔子的學生,別人都好寫,顏淵似乎無事可寫,但卻特別重要。歷史上有許多無事可寫的人,而特別重要的。太史公《史記》就懂得這個道理。

真的,「吾與回言終日」卻不見《論語》有那麼多顏淵的行事記戴。雖然這完全不能證「許多無事可寫的人,而特別重要的」這句,但這種情況確實有趣。

他的演講之中,夾雜不少他其他作品的傳銷(動不動就「想知道的,可以看我著作XXXX」etc XD)、對西學的不滿與國學的1000%自信,及自己對時人輕視國學、盲目追從西學的感嘆(我想也有對共產黨不滿的成份,共產黨就是馬列主義嘛)等等,但還是有種「老人家的嘮叨」感在內。

還有一如他在《中國歷代政治得失》的論說,他還是對唐的政治體系特別推崇(都說到「因為政治體制好,所以人才也多」),又視明代為學術最黑暗時期:

明代人在學術方面,比較漢、唐、宋各代都要差一點。中國這幾個大一統的朝代,漢、唐、宋、明,論到學術,惟明最差。這雖沒有人詳細講,但顯然是事實。我從上講來,漢、 唐、宋三代都有他們學術長處,但又多不同。為何明代又要比較差?這些處,都是我們自己讀書應該注意的大問題。固然我們立刻不會能有答案,也不容易下此一答案,但此問題總不應該不留心注意到。

此下我們講明代,我想特別只舉出一部書,即是黃梨洲(宗義)的《明儒學案》。實際《明儒學案》已不是明代的書,這書在清代才完成。這樣講來,我就在明代想不出舉哪一部書來作史學名著講。

嗯,所以為甚麼明代特別差?



以下為摘。


一些字裡行間透露的事情比較有趣:

後來我在香港,胡適之曾寫一信給我,我和王靜安同樣未脫理學家習氣。我給他一回信,此問題現在已都不值得講了,若得反共勝利回到大陸,你再高興看重這部《水經注》,不如組織一個考察團,這裡面應要有史學家、地理學家、水利學家、農業家、考古學家,各方面人物參加。

P. 152

有如鄧麗君,錢穆先生就是懷抱著「得反共勝利回到大陸」想法的人,想著日後能回到中國,就要著這本《水經注》重新考察一次,這想法有點動人,也有點可愛。

錢先生對漢字的終極FF:

幾千年來,在這樣廣大的地域中,而語言不分數太過,就因為有文字在那裡統轄著。將來若能把中國文字遍及世界,這將貢獻於世界人類文化者其大無比。即如科學上用中國字,也極方便。因中國有形聲字,如從金、從石、從火、從土、從水、從气,化學、生物學、礦學都可分類,一目瞭然。而且中國一個字,可以代表很多意義。層出不窮的新材料、新發現、新創作、新器物,用中文來寫出是最方便的,可以不另造新字。否則將來科學字愈造愈多,認識記憶非常困難,只有拿中國字來應用,則很簡單。而且一字一音,英國人看也懂,法國人看也懂。今天只為中國不像樣,大家不注意。萬一有一天,世界人類懂得中國文字妙處,採用中文,此事非純屬空想。

P. 263

看到其實覺得有點好笑。就.....元素週期表最後排的那些中文就證實了,就算用了中文也根本記不得,實用性太低了.....而且這錢先生不是自打嘴巴嗎?

我再推想到一部《文》中間有很多花樣還值得研究。如馬,可因顏色不同,而造字不同。有黑馬,有馬,便有各別的字。此可見中國古人把文字和語言分開。如「驛」,諸位要問這是什麼顏色?驪馬和馬不同何在?我們只有查字典,查《說文》了。但到今可謂此驪字已廢不再用,這是一匹黑色的馬,拿口語來寫下便是。如此之類,《文》裡有極多字現在都廢,用口語代替了。在沒有廢這些字以前,可知古人看了這字就懂得,可用一字來代替這一話,這樣的文字運用實還不夠進步,後來才又進步到多用口語而省去了異字。

P. 70

如今我們讀了這一部《清史》,只是看不出清朝為何而亡,看不出當時中國社會為何要革命,好像慈禧、光緒都不錯,而無端地亡了。這實是很荒唐,太違背了史法。寫歷史人儘要有斟酌,不能一意偏私。在清初修《明史》,那時明室已亡,清朝找了許多學者來修《明史》,這許多人,心中還是不忘宗邦,對明室還是有一番忠心,但他們能痛定思痛,把明室之所以亡,都在《明史》裡傳達出來,所以這部《明史》給後人看重,正因當時那許多人都有學問,都通史學。到了清末,學術已衰,都不能懂得史學大義,所以這《清史》就難修了。

(雖然前面才說明代的人學術特別差)原來一直修不好清史,也有這麼一個原因。有聽說過清史修了好兩三次,因為文獻太多無從修起,加上現實政治原因,我實在不看好這部清史呢。

我們要研究每一種的政治制度,不僅要研究這些寫在文字規定下來的所謂制度,還應該懂得在當時此一制度之起源,乃至此一制度之演變。並有許多人對於此一制度所發揮的種種意見和議論。這纔是研究到了一活制度。這也是我們研究一切學問都該懂得的。讀《文獻通考》,便該注意到此處。其實馬端臨的《文獻通考》此一著意之點,乃是跟隨杜佑的《通典》而來。我們已經講過杜佑《通典》,不僅講到每一種的制度,還詳細地講到對於某一制度經歷了各個時代的許多人的意見和評論。這是杜佑《通典》的極見精神處,而《文獻通考》則把此承襲了下來。我們今天,則似乎只看重這些寫定的書本,而更不看重這些寫書本和讀書本的人。

P. 279

還詳細地講到對於某一制度經歷了各個時代的許多人的意見和評論」,有意思。

還有好些「我們才不是臺灣,我們是中華民國」之類的說辭,

我們今天所最了不得的,不過學到一些外國的。但你能說今天的外國,就是他們的最高點嗎?如今天的美國,就一定比華盛頓初開國時,或者林肯南北戰爭時進步嗎?經濟是進步了,政治未必就進步。今天的英國,就定比十八世紀、十九世紀時的英國進步嗎?科學說是進步了,經濟、政治未必就進步。我們僅是學著外國今天的,而且是學的一點皮毛,難道我們大學裡政治學系的學生都能留學外國嗎?在中國讀外國書,所知有限,跑到外國去,仍是在大學裡讀課程,和實際政治還是相隔很遠。回來了,還是在法學院政治系教政治。至於政府用人,並不定用到這批學者。這也不能專怪我們,外國就這樣。外國的一切,是否也值得批評呢?這是個大問題。近代人物中只有孫中山先生敢對外國選舉制度也有批評,此外似乎是沒有了。

P. 192

「外國就真的甚麼都好嗎?」這類說辭非常似曾相識,但是,錢穆先生身處於大家都高舉西方學說的年代、中華文化最被人視為糟粕的環境,他堅定地站在中華文化這邊,是他的風骨。

至於某些人﹐當年中國政府說要打倒資本主義、他們就一起去打倒資本主義,去封建迷信、他們就去封建迷信,XX特色的社會主義、他們就跟著喊XX特色的社會主義,大聲說要復興漢服、他們就走去穿漢服。

不過就是一批樂於接受自己是阿米巴變形蟲的污柒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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