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9日星期六

論輪台詔。

之前看某集歷史係咁話,聽到主持提及過田餘慶先生的這篇文章,又意外地發現自己手頭上的書裡載有這篇文章,於是就輕鬆看。

網上也能找到,但沒了注解。歷史讀物中的注解,有如包裝零食掉在底部的碎屑,是看歷史書的精粹所在,看完你才知道得出一個歷史的推論得要參考多少書本、背後經過多少前人的總結,而不是開口就來。

政策的轉折出現於徵和四年(公元前89),也就是漢武帝死前二年。這一年,漢武帝所頒佈的輪台「哀痛之詔」,是中國古代帝王罪己以收民心的一次比較成功的嘗試,它澄清了紛亂局面,穩定了統治秩序,導致了所謂昭宣中興」,使西漢統治得以再延續近百年之久。

輪台之詔的頒佈,不能説是及時的。在徵和以前的若干年,出現過需要實現轉折也有可能實現轉折的時機,但漢武帝喪失了這種時機,延誤了轉折,從而加深了人民的苦難和政局的動亂。

轉變政策既然早已有必要又有可能,漢武帝對此也有所認識,為什麼他要遲到徵和末年自己臨死前,才在輪台詔中確認這種轉變呢?關於這一問題,我們從史籍中找不到現成的答案,只能從事態發展中探尋跡象,進行分析。我認為,造成這種情況的一個原因是,漢武帝對開邊之事心裏無數,不知道該在什麼地方適可而止,另一個原因是,漢武帝與衞太子的矛盾制約着轉變政策這件事情。可以説,漢武帝在完成積極事業的同時,師心自用,僥倖求逞,使自己走向相反方向,因而延誤了政策轉變的時間。只是到了最後時刻,他才下決心頒佈輪台「哀痛之詔」,力圖挽回將頹的局勢。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漢武帝的目的應當説基本達到了。班固所做「仁聖之所悔」的評論,對漢武帝來説大體上是合適的。

不過也有另一說,指輪台詔並非罪己之詔,國家政策根本沒有甚麼大方向的改變。

之前看歷史係咁話,對輪台詔只大概提及到,這涉及到漢武帝與太子之間的矛盾與衝突。本來我以為文章大概就是講一下巫蠱之禍。可是看完這篇文章之後,

據《漢書·外戚傳》説:巫蠱獄興,「衞氏悉滅」。可以説,公孫賀之獄與衞太子之獄,都是針對衞氏而發的,其目的是為了更換後宮和更換繼嗣,而更換繼嗣是更為主要的目的。前面説過,江充興獄,意在太子。江充掘偶之時,太子少傅石德謂太子日:「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耶!」江充和劉屈氂所行,客觀上都是在實現漢武帝改換繼嗣這一政治目的。石德點破「秦扶蘇事」,是洞悉當時政局底藴之談。

那份父與子、皇帝與儲君之間的角力,當時的局勢已成水火、完全無法回頭了吧?太子也許沒有反心,但自保的念頭肯定是有的,畢竟兵馬不是說變說能變出來;輪台罪己之詔,哀痛之情是真的,只是當中傷戾太子的成分恐怕沒那麼多。

在西漢國家大發展之後繼之以輪台罪己之詔,表明漢武帝的探索獲得了相當的成功。漢武帝罪己之詔雖然不能像所謂「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那樣,臻漢室於鼎盛,畢竟挽回了將頹之局。不過,輪台詔能夠奏效,是由於它頒行於局勢有可挽回之時,而且有可挽回之方。崇禎罪己,詞旨可謂酷切,但是既非其時,又無其方,不足阻闖王的鋒鋭。所以漢武帝雖然提供了封建帝王收拾局面的先例,而直到有清之末為止的王朝歴史中,真能成功地效法漢武帝以「罪己」詔取得成效的封建皇帝,卻不多見。

雖然我不喜歡漢武帝的雄才大略,但他確實有其過人之處:不單是這份公然認錯及其真切的悔意,還有「提供了封建帝王收拾局面的先例」。再翻後幾頁又看到書中引朱子說:

《朱子語類》卷一三五論漢武帝「天資高,志向大,足以有為」;並謂其「末年海內虛耗,去秦始皇無幾。……輪台之悔,亦是天資高,方如此。嘗因人言『太子仁柔不能用武』,答以『正欲其守成。若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可見他當時已自知其罪」。

朱子大意就是說,本來漢武帝早就感到有點不妥,「去秦始皇無幾」;他的及時正是其天資所在:這份及時,就包括了天時地利人和,更借機清洗了自己所不喜的朝廷勢力。

朱熹論史,懂得「大凡事前未有樣者,不易做」的道理。樣,有正面的樣,也有反面的樣。有了樣,事情就好做多了。這就是今人所説的歴史經驗,歴史借鑑。

 當「有了樣,事情就好做多了」事,後人尚且「真能成功地效法漢武帝以「罪己」詔取得成效的封建皇帝,卻不多見」,作為成功首例的本人,自然有其厲害之處。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