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20日星期日

Adolescence。

非常好看,好久都沒看過這麼好看的影集了。

Adolescence翻譯加上了「混沌」二字,是chaos的混沌吧,挺恰如其份的。

早陣子在網上看到各種好評,首先大家極力讚賞的,是這影集「一鏡到底」的勁度。是的,每集差不多一個小時,就是一鏡到底。自己不是「一鏡到底」的崇拜者(所以一開始沒有因為「一鏡到底」這字眼而點進去看),但你不能不佩服這劇組拍攝的調配能力及控場能力

直到現在我還是很佩服拍出This is America 這MV的人,那種音樂、機關槍、聖詩、歡快舞步、破壞並存,就是這種感覺了。

(原來男主角爸爸也同時是導演編劇)

劇情本身並不複雜,

在英國的一個小鎮,警察破門並逮捕了13歲的男孩占美·米勒,他涉嫌謀殺同學姬蒂·倫納德。占美被關押在警察局接受審問,隨後被拘留。對占美學校的調查以及法醫心理學家的詢問表明,占美對以Incel亞文化為中心的社群媒體校園霸凌深感困擾。

就是要展現,在13歲男孩Jamie殺人的果,背後所牽連而起的因。但要把這些「因」展現出來,就能感受到這製作組的厲害之處。

「一鏡到底」不單是連續拍攝那麼簡單,也代表了你只擷取了這連續發生的一小時,然而你卻要用這連續發生的一小時來表達一整天、甚至更多時間發生過的事;這劇組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正是他們能每集就用那一小時,從不同角度都取出一個完美的切片,就有足夠畫面反映出英國青少年的問題。

怎樣選取這一小時該發生甚麼事,而這當中又能展現出對今天青少年們的觀察與描寫,這劇本功力實在是令我佩嘆不已。

其次,自然是各演員們的精彩演出。

身兼導演與編劇的男主角爸爸,Stephen Graham演活了那種喜歡看足球的英國陽剛爸爸,還有個人非常喜歡的飾演Jade的黑人妹妹Fatima Bojang,和飾演Fenumore 老師英國鮑起靜Jo Hartley。

Jade 也是三言兩語就透露出她的家庭問題(可能是今天很多學生面會出現的問題),也從她的表現反映出學校應對這些問題手法多被厭棄;而Mrs Fenumore已是學校之中相對地有心的老師,卻也是對這一切如此束手無策。

而這所有人之中,小演員Owen Cooper自然是最令人讚嘆的,要知道第三集幾乎就只有他與飾演臨床心理學家的Erin Doherty對答(話說回來覺得她好好看,她的演出也極好)撐起來,還別忘了一鏡到底的部份,才14歲的年紀啊。


以下是有劇透感想。

這共四集的影集之中,最好看的是第二、三集。


第二集由督察Luke與警長Frank進入校園、在校園中看到的畫面令人震憾,那當真是一片混沌chaos。

(我見英文 wiki說Luke 是DI detective inspectors,對應香港應該是督察,Frank 是DS detective Sergeant,香港應該是警長)

學生完全難以管教,老師無法、無意、無力管束,老師的怒吼對學生而言完全就是放屁;播影片就是教學方式,從不去關心學生的生活、卻更在意如何面對家長或相關部門的質問(因為會涉及增加營運開支);學生總覺得老師/大人們不理解、不關心自己,然而他們其實對大人們也有很強的抗拒心理。

這一切在學校的所有人都是如此無力,如警長Frank所說,「學校裡永遠都有那股混雜嘔吐物的噁心氣味。」

而在這無力的環境之下,還有更可怕的事物。

就算警探們找到各涉事人的社交媒體帳號,所有對話都看得到,卻完全無法理解當中的意思,更別說snapchat這類更難以捉摸的事物。而這溝通的斷層才是最令我心驚的地方(Luke只知道Matrix,而他的兒子Adam只知道red pill blue pill),信息繭房所帶來的、潛藏的問題之大,完全比我們想像中深遠得多。

而大量的社會媒體生活,令這些少年們的價值觀跟上一代人截然不同,你可以看出,他們極在意別人的評論與評價,甚至整個人的價值就在於你開設的IG及其評論之上。

(沉迷tiktok這點已不用多說,是眾所周知的毀腦之事)

甚至第二集最後段,放學時 Jade慢慢地走出來,對比其他同學都結伴而行,她的那份茫然與傷心,似乎也有相當部份在於「失去社交話語力」這點上。


第三集是Jamie與臨床心理學家Briony Ariston 的直接對話。而透過這集,大家可以更進一步看見Jamie這少年們在想的是甚麼。

在第二集會佩服劇組拍攝時、對整個學校、所有人員的調配,那第三集就是全憑劇力去壓場,而且一點都不勉強之餘,還有餘力去表達一些東西(那個所長對Ariston的視角)

而劇集在營造「13歲男孩面對比自己年長很多的專業女性、都會去試圖掌握主導權」的氣氛非常厲害﹐甚至到影集最後、Jamie崩潰的一幕,都仍然緊貼著incel文化的問題,非常厲害。

對於incel文化,網上已有很多探討和解析

而我看完這集後的第一感覺是,他們的思維令人覺得無法正常溝通。

一開始本來Ariston不確定自己還需要來多少次,(所長問她「你還沒確定報告該怎樣寫嗎?」,她回答『如果知道我就不會再來了』),但顯然她在這次對答中得到了答案。而她在得到答案之後的震憾、壓著恐懼的心碎(演員真的演出極好),連不該給的建議都給了(她只是來做評估的),唉,一個明明如此優秀的少年啊。

大概一開始,Ariston是想從Jamie如何理解「男性/陽剛氣質」,去了解Jamie 如何理解自己的殺人動機一事,所以她一直詢問Jamie 相關問題,問他如何看待Katie(兩性關係)。然而卻只得出他對另一件事的看法,

「她(Katie)的照片傳遍全校,用snapchat傳的,照片上只有她,沒有別的了。她傳給費吉特,他把照片傳出去。」

『她為甚麼要傳給Fidget?』

「我不曉得,她喜歡他吧。」

『所以她想吸引Fidget?』

「應該是他要求的......但他拿不到更多照片了,對吧?」

『也是,畢竟她死了。』

「不,我不是指從Katie手上得到照片,我是說其他女生,沒人會再傳照片給他,因為他收到之後不小心傳出去。」

『所以你覺得他應該蒐集更多女孩照片?然後再分享給其他男生?』

「 是吧......我不知道。」

所以說,Jamie 根本沒在意Katie 有沒有死亡、能不能再傳照片這件事,「殺死了Katie」這件事對Jamie來說,並不是甚麼罪行,能不能得到其他男生的認同,對他而言才是更重要的事。

「我只是在照片的事之後約她出去。我說我很遺憾她受到那種對待,讓大家看到她的奶.....她的胸部,我問她願不願意跟我去遊樂園。就是.....我只是覺得她當時可能很脆弱,因為大家都說她是蕩婦或洗衣板之類的,所以我認為如果當時她那麼脆弱,她或許會喜歡我。這招很聰明,你不覺得嗎?」

「那天晚上,我根本沒碰她。我可以碰她,但是我沒有,我只是......我有一把刀,她很害怕,但我甚麼都沒做,我可以摸她身體的任何地方。我真的很想,但是我沒有,我只是......大部份男生都會摸她,相較起來我是好人,不是嗎?」

「我沒有殺她。」

甚至Katie也不是Jamie喜歡的那類女生,所以也稱不上「求愛不遂」,他只是想用些小花招來得到Katie的接受,卻被拒絕了,所以才對她稍為壞一點而已。「我根本沒碰她」是確實沒碰她,刀子刺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二集的Luke 想知道Jamie 殺人的動機,而這集的Ariston 剛是給出了答案:對Jamie來說,他真的不覺得自己在殺人,或是說「奪走別人生命」這件事,相對於自己在別人眼中的評論與地位而言,絕對不是甚麼大事、說不上犯法不犯法的,更沒有所謂的「殺人動機」可言。

關於incel文化,或是厭女文化,我沒興趣說太多。只是對我來說,我們與少年的隔閡,不單是文化上、語言上的斷層,而是一些我們覺得最基本的價值觀,都完全不一樣,這才是令我毛骨悚然的地方。

大人们不理解青少年

我覺得這篇豆瓣講得非常好,尤其是關於Jamie家人的那部份:

大人做错了什么?

我们惯常认为「问题」青少年的家庭大概也非常糟糕——这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混沌少年时》这部剧给了我们撕开了一个更难以忍受的真相:这是个如此普通平常的家庭。

父亲少言寡语,努力赚钱。他承诺不做自己父亲那样「把孩子往死里打」的父亲,他做到了。他对孩子有期待,有失望,不善表达,但敏感有爱意。母亲如我们每天见到的妈妈,紧张、操持。为家庭中的一切担忧。她围绕丈夫的情绪生活,凡事退让。姐姐就像每个刻板印象中的姐姐:懂事、听话、坚韧。

剧中的最后,在一个激烈的时刻后,父亲向母亲感叹:“我们是怎么养出这样好的一个女儿的?”母亲说,“我们也是这样养出的我们的儿子”。

如同这对迷惘又心碎的父母一样,我们也想知道,为什么儿子每日上学放学、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却忽然成为了杀人犯?

我们漏做了什么? 

(中略) 

慶幸的是,他們也是用一樣的方式,養育出了女兒Lisa。 

不過我個人覺得,「如何塑造出一個Jamie」的原因,卻不單是上文中所說「耐心、示范和沟通」的缺乏﹐而是今天的少年們,已(主動或被動地)過份放大了社交媒體於價值觀的建構比重,這也是為甚麼他們總是對別人的評論語如此敏感。

他們比少年時的上一世代更聰明,只是過早地吸收太多資訊,當中很多是不正確的資訊;科技發達、更方便通訊的後果,卻竟然是讓他們更沉溺於尋找認同感,而認同感竟然比其他事物遠遠為重要。這一切我們完全找不到解決方案。

就算警長Frank說,

All kids really need is one thing that makes them feel okay about themselves.

這說話適用於她身上,卻不見得也適用於Jamie身上,

父亲继续说:Jamie不擅长踢足球,可是回来他坐在楼下客厅中画画,一幅一幅地画,他画得多好啊。

可惜这样的爱意和赞赏不存在于Jamie们所沉浸在的社交媒体上、他们所处的中学文化中、不存在于他们所接受的Incle文化中。

這就是令人嘆息的世代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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