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5日星期二

豐饒之海,曉寺。

前半部很悶的同時,後半部劇情非常有趣。

劇力這回事,對三島來說跟本就順手拈來,就看他有沒有興趣寫而已。


1941年,47歲的本多繁邦在泰國遇到了飯沼勳的轉世,也就是泰國的月光公主金讓(ジン・ジャン),在返國後本多開始研究輪迴轉世以及唯識論,這時太平洋戰爭接近後期,東京在美國空軍的轟炸下,化為廢墟。

1952年,本多已經是58歲的老男人,這時他遇到長大成人之後到日本求學的金讓,本多挽留月光公主在自己別墅小住。他愛上了金讓,從牆上的窺孔裏偷看月光公主的裸體,發現了她的左側腹上有三顆黑痣,相信她是清顯、勳的轉生。......

前半部很悶,是因為太多佛偈:三島著了魔似的,要把自己消化過後的唯識學與對輪迴的思考,有理無理的全傾倒在這書的前半部之中。老實說我是跳著看的:確實有引起我的興趣,不過請等我看完整個《豐饒之海》的劇情後,再回來思考佛學的問題吧......

這次雖然也有清顯的轉生:月光公主(《春雪》《奔馬》中都有大量暗示),但《曉寺》卻更多是以本多繁邦的角度出發,所以本多繁邦才是《曉寺》的主角。

相比《春雪》《奔馬》,這本《曉寺》普遍而言都被認為是較欠吸引力的一本:無論是內文過於冗長的佛學理論,或是本多漸漸變成了令人不快的存在,甚至清顯的這次的轉生——月光公主,比前一世阿勳,那份耀目度實在差太遠。

故事本身也很簡單,就是以理性、正義(有名的律師)、公平(曾經當過法官)著稱的本多,遇上了青春泰國公主之後,就似乎向了一個不同的方向發展;尤其是他天降橫財後,在別墅裡偷偷建立了一個可以用來偷窺的房間(最後用來看到底月光公主有沒有那轉生的記號);或是平素不愛花錢的本多,砸了重金去建一個泳池,為的似乎也是想知道公主的記號。感覺上,書房好歹還是暗中偷看用,那個洞口用好些書本擋住,後來的泳池似乎就是本多再也不去遮掩自己的欲望了。

說實話,這本書看不透,也同意網上一些評論說,月光公主之所以沒存在感,是由於他不懂怎樣寫

原因就是三岛由纪夫并不了解女人,或者说他想不出年轻女人除了爱情与肉欲还有什么能与美沾边(丰饶之海中,令人觉得美的女人只有聪子与月光公主,但两者都只是寄托在爱情与肉欲之中),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将月光公主作为叙述核心,来传递美的概念,只好草草写过。

書本最後最後的爆點,也是有趣,卻也就這樣了。

相比之下,《天人五衰》確實更好看點。

阿勳的死,迫使本多省察什麼是「純粹的日本」。除了否定一切、甚至否定現實的日本 和日本人,除了這種最難以活下去的方法,歸根究底,除了在殺人之後自殺,難道就真的沒有與「日本」共生存的道路嗎?人們都害怕說出這些,而阿勳難道不是捨身證明這點的嗎?想來,民族最純粹的因素,一定有血腥氣,一定有野蠻的影子。與不顧世上動物保育家的譴責而保存鬥牛國技的西班牙不同,日本在明治的文明開化運動中曾試圖掃除一切「野豐風俗」,其結果,民族最生動、最純粹的靈魂轉往地下,在不時的爆發中發揮其凶暴的力康,使人愈來愈忌和恐懼。


然而貝納勒斯既是極神聖的城,又是極骯髒的城。在一條僅能從屋簷射下幾屢光線的窄街兩側,排列著賣油炸食品的小攤、糖果店、卦館、穀物零售店等,充斥著惡臭、濕氣和疾病。穿過這兒,就來到了河邊的廣場。等死的痲瘋病患者成幫成群,在廣場兩側一排排地蹲著乞食;他們從全國各地來此朝聖。這裡有許多鴿子。午後五點的天空灼熱。乞丐面前的白鐵罐裡只有幾枚銅錢墊底。一隻眼瞎紅腫的痲瘋病患者,把失去指頭的手像修剪過的桑樹般伸向晚空。

這裡有各種形狀的殘廢者,侏儒蹦蹦跳跳。肉體像是缺少共同符號而不可理解的古代文字排列著。那並非腐敗或墮落所致,扭曲的身體依然以活生生的肉體和熱氣散發出可憎的神聖意味。許多蒼蠅搬運花粉似地搬運著血和膿;蒼蠅都很肥大,閃著金綠色的光。在去往河邊的道路右側,支著大帳篷,上面繪有鮮豔的聖紋,人們在聽僧侶講經,一旁就放著布裹的屍體。

一切都在浮游。因為許多最露骨、最醜陋的人們肉體的面目,與其排泄物、惡臭、病菌、屍毒一同曝曬在天日之下,猶如從尋常的現實蒸發出的熱氣在空中飄盪。貝納勒斯,是一條愈醜陋愈顯得華麗的地毯。一千五百座寺院,在朱紅柱子上,以黑檀木浮雕描繪各種性交姿勢的愛的寺院,終日高聲誦經坐待死期的寡婦之家,本地人、外來人、將死之人、死去之人、滿身是瘡的孩子、揪著母親的乳房死去的孩子......貝納勒斯就是由這些寺院和人們夜以繼日地、興高采烈地掛向天空的一張喧囂的地毯。

極神聖又極骯髒,是相當有趣的組合。


這個階梯浴場是淨化的極點,是對萬物不加隱藏的印度式露天火葬場,並且充滿著令人 作嘔的可怕,正像貝納勒斯一切被認為神聖而清淨之物所共有的那樣。這裡,無疑是今世的盡頭。

一具紅布裹著的屍體,浸過恆河水後,放在濕婆與沙蒂小祠旁邊坡度不大的臺階上,依次等候火葬。裹成俑似的包屍布,如為紅色表示死者為女人,白色則表示男人,死者的親屬與僧人一同在天幕底下等著把屍體放在柴上點火時投入黃油和香料。接著,又有一個裹以白布的新屍體被竹架抬著,在僧人與親屬的誦念唱和聲中來到同一個地方。帶著黑犬的幾個孩子在人群中跑來跑去,像在印度的任一城市都可見到的那樣,活著的東西無不躍動而紛亂。時間是六點,不知何時從四、五處騰起火焰。那煙都被吹向寺院,因此船上的本多聞不到怪味,卻能飽覽一切。

遠處右邊,有集中起骨灰任憑河水浸泡的場所。肉體固守的個性消失,眾人的骨灰擔和著融入恆河的聖水,復歸四大,和天地之浩氣,灰堆的底部在被水浸入之前,無疑已與附近的濕土難以區分。印度教徒不造墳墓。本多突然想起去青山墓地為清顯掃墓,當他覺察到那墓石下確實沒有清顯時,曾經渾身發抖。

屍體一個接一個地投入火中,捆綁的繩子燒斷了,紅白屍衣燒成了灰,突然屍體抬起黑胳膊,又像要翻身似地,在火中打挺。先著火的地方,顯出煤煙色。水面傳來煮物沸騰時湯水漾出來的聲音。最難燒的是頭骨。身子已成灰燼,只有頭部還冒著煙。拿著竹竿走過來走過去的焚屍人用竹竿撞碎屍體的頭骨。他用力桶那頭顱時,胳膊的黑色筋肉映著火光,撞擊的聲音撞到寺院的牆壁上,發出嘎嘎的反響。

為復歸四大的淨化那樣緩慢,而拂逆的人的肉體,死後尚要留下無用的芳醇......在火焰中,紅色的布展開了,光潤的東西蠕動著,黑色粉末與火花一同飛揚,隔著火焰閃光不斷,似乎正有所生成。有時忽然轟的一聲,薪柴倒塌,火勢減弱,而一經焚屍人予以添補,便又騰地升起高大的火焰,火舌幾乎要將寺院的露臺吞去。

此處沒有悲哀,似是無情之物都是喜悅。人們不僅相信輪迴轉生,而且認為這是與水田育稻、果樹結果等同的司空見慣的自然景況,就像收穫、耕耘需要人手,輪迴轉生也多少需要幫手,可以說,人就是交替地為做自然的幫手而生的。

在印度,似是無情之事物,其原因都聯繫著隱秘的,巨大而可怕的喜悅!本多害怕理解這種喜悅。但是,既然已經親眼看到終極,今後就無法治癒了吧,恰似貝納勒斯渾身患有神 聖的痲瘋病那樣,本多的視覺本身也感染了這種不治之症。

但是,關於這種終極的印象,在下述的那一瞬間到來之前,還並不完善。這一瞬間,使本多的心經受了一次純如水晶般的戰慄。

那就是聖牛朝向他的一瞬間。

在印度各處可以隨意行動的白色聖牛,有一頭轉悠到這火葬場。這頭聖牛在火堆旁邊也不驚恐,不久牠被焚屍人的竹竿驅逐,便佇立在火焰那方寺院陰暗的柱廊之前。柱廊裡面漆黑,因而聖牛的白色顯得很神聖,洋溢著崇高的智慧。那白色腹部在搖動的火光映照下,宛如喜馬拉雅山的雪浴著月光。那是冷徹的雪與莊嚴的肉在獸身上無垢的綜合。火焰含著白煙,火焰時而紅煌煌地睥睨四周,時而被捲成漩渦的白煙隱沒。

正是此時,透過焚屍的白煙隱約可見,聖牛那白而莊嚴的臉轉向這邊。的確是朝著本多這邊。

是很有畫面的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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