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最後一部了。說實話,我最喜歡這部。
在這一部小說裏,主角本多繁邦已經七十八歲,本多又在安永透身上看到了那三顆黑痣,認定他是這一系列輪迴的產物,他將安永透收養為養子。四年後,透考上東京大學後,開始虐待本多,稍有不如意本多就遭到毒打。......
自《曉寺》之後,本多已完全變成一個糟老頭子。但安永透這個角色實在非常有趣,故事發展比《曉寺》有趣太多了(原諒我這麼膚淺),當然結構還是三島的拿手好戲。
阿透是個自詡有如鑽石般完美而耀目,光華閃耀宛若天人,比如說他的出場,
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確信自己根本不屬於這個人世......人生輕鬆得不可思議。人們的貧困也罷,政治、社會矛盾也罷,都不能給他帶來半點煩惱。他時而浮起柔和的微笑,但微笑與同情無關,微笑是絕對不認同人的最後標識,是弓形嘴唇射出的吹箭。
看海看厭了,便從桌子抽屜裡拿出小手鏡照照自己的臉。鼻梁筆直的蒼白臉龐上有一對美麗的眼睛,總是蓄滿夜景。眉毛雖細,卻是武士眉。嘴唇線條徐緩而有力度,但最漂亮的還是眼睛,儘管自我意識毋須什麼眼睛;他肉體中眼睛最漂亮這點,乃是一種諷刺:以確認他漂亮為目的的器官偏偏最漂亮!
長長的睫毛,冷酷無情的眼睛,彷彿在不斷追尋夢境。
總之,阿透出類拔萃,絕非凡夫俗子可比。這個孤兒深信自己的白玉無瑕足以使其作惡無忌。身為貨輪船長的父親死於大海,不久母親也去世了,之後貧窮的伯父收養了他,初中畢業後,在縣輔導訓練所學了一年,獲得三級無線通訊士的資格後,開始在帝國信號站工作。
阿透不曾知道貧窮帶來的傷害、屈辱和憤慨,如同樹皮每次受傷後流出樹脂凝固成的瑪環那般堅硬,阿透的樹皮生來就堅硬,一層又硬又厚的侮辱之皮。
一切無師自通,一切已然知曉,一切深諳於心——這種快樂只存於大海遙遠的水平線。
事至如今,人們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呢?詭詐猶如清晨的牛奶,挨家逐戶地分送到每一戶門前。
他徹裡徹外熟悉自身的機構,檢查亦無微不至,全然不存在什麼無意識。
阿透心想:假如我會在無意識動機的驅使下信口說出什麼來,世界恐怕早就分崩離析 了。世界應感謝我的自我意識,除駕馭以外,不存在意識的自豪。
有時他還以為說不定自己本身就是一顆具有意識的原子彈。總之,有一點是確切無疑 的:自己不是常人。
「以確認他漂亮為目的的器官偏偏最漂亮」「世界應感謝我的自我意識」是如此自信XDD
無緣無故被富老頭本多收為養子,更是增長了他的自信;然而本多老頭的心還真不是一般的黑,甚至還折損到阿透這位自認為天人的自尊、令他以自殺去證明自己是天選之人,結果自殺失敗,只證明了更人也會有衰敗的一日......
阿透的眼睛再也不能反映外界,相反的,早已與其失去的視力和自我意識毫無關聯的外界則開始密密麻麻地占據墨鏡的表面。......
阿透盤腿坐著,腳底從衣服下擺向上翻仰,毫無血色,淨是皺紋,活像溺水死屍;而且滿是汙垢,猶如沾了一層鐵箔。睡衣皺巴巴,早沒了線條,尤其是沁出的汗水已把胸襟染上發黃的捲雲。
本多一進來就嗅到一股異臭。隨後逐漸明白,原來是阿透身上衣服藏納的汙垢、油漬以及年輕男子發出的夏日髒水溝般的氣味,伴隨淋漓的汗水味充斥著四周。阿透連那驚人的潔癖都拋棄了。
相反的,花毫無芳香。房間裡那麼多花,卻聞不到香味。蜀葵大概是絹江叫人從花店買來的,紅白花瓣散落在草席上,看來已有四、五天了,花已枯萎。
絹江在頭上插了白蜀葵。不單單是插,還用橡皮筋隨便纏了幾道,花朵於是各朝不同方搭垂下來。乾枯的花瓣隨著絹江急促的動作,發出相互磨擦的聲響。
用佛學的天人五衰來描述阿透的狀態,既明顯又巧妙。但其實最妙的是阿透某個補習老師所說的故事,所隱含的念頭:
老鼠和猫的寓言直接表达了三岛由纪夫希望反抗腐烂时代的悲剧表演,一只认为自己是猫的老鼠妄图向猫证明,它只能用自杀来确证自己不是老鼠,但猫对此无所谓,这仍然是一只老鼠,但已经不能吃了。老鼠的自杀完成了自我的正当化,但仍旧不可能证明自己是猫。三岛的复杂性在于,这个寓言里,一个不吃老鼠的猫,也失去了猫的存在价值,更加可悲的是,猫对此毫无知觉。老鼠想用自己的死来震慑猫,换来的只是徒劳。——这是双重悲剧,老鼠不是老鼠,猫也不是猫了。世界同样如此。
故事如此發展,餘韻太令人回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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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最多人討論的本多與聰子的對話,雖然是有點意外,卻也不至於引發我生出很多思考。
畢竟,這就是唯識論味道很重的文學作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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