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9日星期一

山之音。

偶然選到這本,不算是他最有名的作品來看。

還滿不錯的。

剛好心境上有點嚮往,一直看下去有點味道,不知不覺就把書看完了。

故事大概在講,主角信吾某天晚上突然聽到山的聲音,發現死亡原來漸漸地走近了自己,而自己完全無法抵抗,只能慢慢地紓解、接受。

除此以外,伴隨之來的還有對世間所有事物漸加濃重的無力感:看著伴隨自己多年的妻子,發現自己還是愛著妻子姊姊求而不得的事;女兒帶著她兩個孩子、從夫家逃回家的事;媳婦菊子和兒子修一之間的事;修一自從戰場回來之後,看似無事卻實際上一直頹靡的事等等。

而在這所有事情之中,媳婦菊子就有如黯淡迷霧之中的一抹鮮豔。信吾發現自己對菊子特別照顧,再到後來從夢中發現,原來自己喜歡著菊子。雖然也負上了背德感,川端康成卻似乎又把這種感覺淡化﹐並抹去當中性慾的氣味,只集中勾起那略帶仰望的迷戀。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一個老人跪下、誠摯地膜拜著月光下的聖女雕像。

也有點像段譽第一次見到神仙姐姐時的模樣吧。不過信吾向來是抑壓的。這裡也自有那份抑壓過後、夢中抓不住的加倍美麗。

信吾本人日漸年老,對所有事情都無法努力操持、嘮嘮叨叨交織成的無力感,還有那種淡淡然又帶點迷惘的筆觸,再「突然驚覺」些甚麼事情,跟日常自己好像啊。

川端康成的写作方法

雖然還是不太理解甚麼是「新感覺派」,但這解說也解開了不少心中的疑惑,再看某些地方會「原來如此」。

反正手上還有幾本川端康成的書,總會有用的w

大和民族非常重视荣誉与尊严,而这个民族骨子里携带着的惨烈肃杀又使得他们无论对己对人,都无法容忍失败。《山音》的时代背景为二战新败时,天皇投降,政权为美国所接管对日本人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整个社会弥漫着由失败带来的灰暗和消沉。从战场回来的儿郎怀疑自己的意义和价值,

唉,不是這樣,才不是因為屈辱呢。

修一的麻木才不是因為屈辱呢。

摘。

信吾抓住木板套窗,探出身子望了望那棵櫻樹,不知蟬是不是已經落在櫻樹上了。月夜已深,讓人感到其深邃一直伸向側面的遠方。

再過十天就是八月了,蟲仍在鳴叫。

彷彿還聽見夜露從樹葉上滴落在另一些樹葉上的嘀答聲。

於是,信吾驀地聽見了山音。

沒有風,月光晶瑩,近於滿月。在夜間潮濕的冷空氣的籠罩下,山丘上樹林子的輪廓變得朦朧,卻沒有在風中搖曳。

信吾所在的走廊下面,羊齒葉也紋絲不動。

夜間,在鐮倉的所謂山澗深處,有時會聽見波濤聲。信吾疑是海浪聲,其實是山音。

它很像遠處的風聲,但有一種地聲般深沉的底力。信吾以為是耳鳴,搖了搖頭。

聲音停息。

聲音停息之後,信吾陷入恐懼中。莫非預示著死期將至?信吾不寒而慄。

信吾本想冷靜地確認一下是風聲?濤聲?還是耳鳴?可又覺得怎麼會有這些聲音呢。然而,他確實聽見了山音,恍如魔鬼鳴山而過。

夜色充滿潮氣。一道陡峭的斜坡前彷彿立著一堵黑魆魆的牆。其實,那山不過是信吾家在庭院裡修築的小山,牆就恍如切開兩半的蛋立在那裡。

牆的旁邊和後面都有小山,鳴聲似乎來自信吾家的後山。

透過山頂林木的間隙,可以望見幾顆星星。

很喜歡這段作品開首就出現的、山之音的描述。自己的家也看到山,卻從來都不曾聽到山的聲音(失望),晚上看著它,它卻不怎麼回應我呢。

「想到活著已被世人遺忘的悲慘局面,我就不想活到那個年紀。我很了解高木子爵的心境。我覺得人最在為眾人所愛的時候就從世上消失。在家人的深愛中,在許多朋友、同輩、後輩的友誼中,我想我應該走了——這是給養子養媳的;給孫兒的遺書——日本獨立的日子日益接近,但前途依然暗淡無光。畏懼戰爭慘禍的年輕學生,如果希望和平,就非貫徹甘地式的無抵抗主義不可。要朝自己所相信的正道前進,並加以指導,我已年紀太大,力不從心。我不願意活著專心等待『那令人討厭的年紀』來臨。我們只希望留給孫兒好爺爺、好奶奶的印象。我們會到哪裡,不知道。只要安眠就行了。」


姊夫內心依然無法平靜。 
何況保子的立場仍然是屈辱的。姊夫装著不了解保子的真心,卻變相地把她當作下女使喚。 
姊夫是親戚,邀他參加保子的婚禮,理所當然。但信吾內心羞愧,不敢往姊夫那邊瞧。 
事實上,姊夫在宴席上依然不愧是美男子。 
信吾覺得,姊夫所坐的那一帶閃閃發光。 
保子認為姊夫和姊姊是理想國的人;信吾跟保子結婚,已注定他永久趕不上姊夫。 
信吾覺得,姊夫從高處冷冷俯視著信吾和保子的婚禮。

總有些人永遠追趕不上,自己被「從高處冷冷俯視著」,就不定連俯視也不屑給予。真殘酷呢,不論是保子姊姊夫婦,還是信吾對保子。

「不上班,又有空間,為了解悶,就開始拔白髮!起初,家裡的人也不把它當作一回事,認為不必過分擔心……可是,北本每天蹲在鏡子前面。昨天剛拔掉,第二天又變成白髮了。也許真的多得不勝其拔。日子一天天過去,北本在鏡前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沒看到他,那一定是在鏡前拔白髮。即使離開鏡子一下,也馬上慌慌張張回來,繼續拔。」

「那他的頭髮不就沒有啦。」信吾笑。

「啊,這不是笑話,的確一根頭髮也沒有了。」

信吾笑得更厲害。

「喂,這不是胡扯呀。」朋友跟信吾互望著,又說:

「據說,就在拔白髮的時候北本的頭髮慢慢又變白了。拔一根白髮,旁邊的黑髮又有兩三根變白。北本一面拔白髮,一面以一種無可言喻的眼神凝視鏡中白髮過多的自己。頭髮顯然已越來越稀薄。」

信吾忍住笑問道:

「他太太不說話,讓他去拔?」

朋友露出當然如此的神情,繼續說:

「殘餘的頭髮越來越少。殘餘的少數頭髮,據說都是白髮。」

「很痛吧。」

「你是說拔的時候?拔掉黑髮就糟了所以他每一根都細心地拔,拔來並不痛。拔到最後,頭皮似乎也發生痙攣,用手去摸會痛,醫生是這樣說的。沒有出血,頭髮日益稀少的頭皮紅腫一片。終於被送入精神病院。北本在醫院裡把剩餘的少許頭髮也全部拔掉。真令人害怕,真是驚人的偏執!他不想老,希望能返老還童,是發瘋了才開始拔白髮?還是白髮拔得太多才發瘋,沒有人知道。」

「不自然的奇蹟不會持久。北本拔白髮,可能是反抗年齡的運行,反抗沒落的命運。壽命這檔子事兒看來是完全沒準的。頭髮雖然變黑,壽命卻不肯延長。也許可以反過來說,白髮之後長出黑髮,以後消耗的大量精力,縮短了壽命。可是,北本拚死的冒險精神,卻跟我們息息相關哪!」

明明這段對話是笑著講的,卻意外地恐怖。

那種對衰老的抵抗,不單無力阻止,這種努力的行徑還要被笑是「不自然的奇蹟」。

信吾心想:電車駛過六鄉的鐵橋,不久就會看到地上的森林啦。早晨,從電車上觀賞池上的森林,已成為信吾的習慣。

最近信吾才發現,幾年來一直目睹的這大森林裡,屹立著兩棵松樹。

惟獨這兩棵松樹蒼勁挺拔。這兩棵松樹像是要擁抱似的,上半截相互傾向對方,樹稍幾乎偎依在一起。

森林裡,就數這兩棵松樹挺拔,就是不願意看,它也會跳入你的眼簾。可信吾迄今竟沒有發現。不過,一旦發現,這兩棵松樹就必定最先進入視線的範圍。

今早風雨交加,這兩棵松樹變得朦朧了。

日常自己也有類似的體驗:每天都路過的甚麼事情,一旦留意上,它們就會最先進入自己視線範圍。其實就有如歲月:一旦開始在意自己的衰老,就會無時無刻加倍在意、敏感起來。

然後某些日子,它又會變得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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