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13日星期日

波峰與波谷。

歷史書我就看很快XD,不過這書也是易消化。

首先是講及秦代的權力崛起,以及為何從封建走向中央集權;之後到西漢,又說明戰國時代貴族的沒落,或是提出東漢的世家與西漢時的分別。到最後,再論及兩晉南北朝時皇權、門閥和寒門之間的此起彼落,真就有如書名所說,從波峰講到波谷(兩晉南朝是皇權最為低落的時代)。最後到南北朝,說到陳寅恪先生的:「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舊染既除,新機重啟,擴大恢張,遂能別創空前之世局。」,提到北朝「外族」反而為整個中國帶來的新機。

總括而言,這是一本比入門程度深入少許,講解中國政治從波峰走到波谷的普及讀物。從中央集權的起源到變遷,最高峰到低谷的變化和起因,卻有不少比較和解釋,並加以不少例子說明。加上更近代的史觀、和減去錢先生對中國歷史的過份美化和熱愛,算是一個比較合理、梳理得很好的政治史讀物。

“文吏”也称“文法吏”,“文法”指的是吏员们所具备的文书和法律的专业技能,也可以称“文史法律之吏”,“史”即“史书”,这“史书”不是指历史著作,而是指吏员的公文书写。“史”本是运用文书的官员之特称。周朝已有了很多的称“史”之官,文献和铜器铭文中看得到大史、小史、内史、外史、眚史、中史、书史、刑史等一大堆称“史”之官。......。简言之,早期之“史”是“主书主法”之官:从事文书起草、图籍保存以及法典的制作与运用。荀子曾论述过战国的“官人百吏”说他们遵循着“法则、度量、刑辟、图籍”,维系着朝廷的“治法”。战国“官人百吏”的这些职能跟周代的称“史”之官一脉相承。秦汉的文法吏,不妨认为,就是由早期的“史”发展而来的。

所以基本上來說,所有要用到筆的吏員都叫史。

「史」、「吏」、「事」、「使」本為一字分化。甲骨文從「手」從「◎」。于省吾以為「吏」和「史」的分別在於「吏」的豎劃上端分作兩叉形。《說文》以為「吏」的本義是官員的通稱。


东汉洛阳南宫有个“东观”,据说高阁十二间,里面也藏有丰富的诏令章奏。御史大夫的官署在“兰台”,也保存了一批图籍秘书。王朝遇到棘手的事变,往往要去查阅“故事”。“故事”即指档案文书,或档案文书中所记载的法律法令和成规旧例,汉廷非常重视“故事”,君臣议政动辄引证“故事”,有一种官叫“掌故”,官称就取义于掌管“故事”。东汉顺帝打算封其奶妈宋城为山阳君,而尚书左雄却说,经过查阅尚书省的“故事”。其中并没有给奶妈封爵授邑的制度。“故事”中没有,就是反对的理由。档案故事的制度,使政治经验和行政规则得以代代相传。

有趣,「引用成規舊例」議事,令我想起普通法,亦令我想起「春秋決獄」,中國引經據典的歷史早已有之,明代言官之所以特別煩,是因為他們可以引用的故事比前人都多XD。

不過,這又涉及到另一個問題:孔子「微言大義」的解釋權=今古文經之爭(呵欠)。對春秋事例的定義會直接影響議政,影響議政就是有政治能量,於是這些解釋權發展成政治派系鬥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又到了魏晉時期,所謂的祟有貴無之爭,不過也是披著哲學討論的政治鬥爭。其實這一切涉及對原典展開的解釋和鬥爭,不分中古今外都一直存在,例如伊斯蘭教和基督教(就是"亞伯拉罕諸教")不同教派等等等等,乃至現在偉國對馬克思主義的無限加長解釋(「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中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都是同一應用。

所以說,反清復明只是口號,當初的中國人得到了古蘭經,也能發展出中國特色的伊斯蘭思想。

這樣想來,明代八股文以程朱學派的注釋為準,依注作解,代聖人立言,不得擅自生發,獨出新論,代聖人立言,不讓你們有自己的解釋空間,儒以文亂法嘛。

不少待遇依爵级授予,而不是按禄秩授予,无爵或低爵的人如果侵犯高爵者,要加重处罚,法有明文。甚至能看到这样的情况:几个人合伙打猎,分猎物居然以爵级高下为准。“爵”的传统影响力,可见一斑。后人评述秦汉:“而在民间,时不知德,惟爵是闻,故闾阎以公乘侮其乡人,郎中以上爵傲其父兄。”爵级高就可以欺负乡亲,甚至在父兄面前摆架子。

阿里士多德確實講得很好(Michael Sandel也引用得很好)要分辨一社會制度之目的,就等於是分辨它應該推崇獎勵哪些美德。(《正義》p.283),雖然不是「放鄭聲遠佞人」就能改善國家(嗟嘆之不足就會永歌之,歌能算是民族風的體現,卻很難反過來音樂影響民風),但當秦設立了這種授爵機制時,自然也會影響到當時民間的價值觀。

最慘的時,這種國家有意為之的風氣往往會失控,例如東德史塔西,例如中國的舉孝廉﹐文化大革命等等,所以我一直都很畏懼舉報成風......

中國思想文化在兩漢間發生了一個轉折,社會改造的宏大理想和对现实政治的整体性批判,是西汉儒学的特点,在东汉却不再为人所重。西汉儒生富于思想创造力和社会批判力,而东汉儒生却更具政治理性和现实感。对现实政治的全盘否定和对乌托邦理想的一意寻求,退潮了。东汉学人反思王莽变法,这时候他们对汉政和王莽新政的态度,就大异于“新政”如日方中时扬雄的那种评价了。比如桓谭就认为秦政固不足取,但王莽“简薄汉家法令,故多所变更欲事事效古,美先圣制度,而不知己之不能行其事”,也是致乱之道,王充对儒生、文吏之优劣进行了出色辨析,指出“文吏以事胜以忠负;儒生以节优,以职劣”,儒生的“轨德立化”与文吏的“优事理乱”“各有所宜”,哪个都不能少。还有,东汉末社会也陷入危机,可此期士人对危机的回应,与西汉末的“奉天法古”思路却大不相同了,人们转而求助于法术、霸道。章太炎看到:“东京之末,刑赏无章也,儒不可用,而发愤变之以法家。王符之为《潜夫论》也,仲长统之造《昌言》地,崔寔之述《政论》也。”质言之,王莽失败的教训,使早期儒家思想中的不少非理性因素得到了清洗,儒生开始把“法治”和理性行政纳入思路了,承认了其必然性和必要性。

對於東漢我最大的印象只有宦戚問題和讖緯之風過盛,因著王莽新政而出現的「东汉儒生却更具政治理性和现实感」變化,我完全不知道XD。

不過,我還是覺得這種「更具政治理性和現實感」只是相對而言,比如說東漢末年讖緯風氣仍盛(不然「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就不會如此風行),王充、王符、桓譚等始終是社會中少數,自東漢末年法家盛起是軍事現實上的需要,諸葛亮的出師表再感人,蜀漢都是一個嚴刑峻法的國家,因為不這樣就活不下去。

从长时段观察,中古士族现象发生在一个“断裂”之后,周代世卿世禄传统,因战国秦汉的剧烈政治转型而出现断裂,众多古老的高贵世家衰败了,新世家的形成还有待时日。在这个世家的“空档”中,社会一度呈现了鲜明的平民性。西汉尤为明显。皇帝来自底层,功臣们往往出身“亡命无赖",权贵不乏起家卑微者,丞相公孙弘早年就是个放猪的。连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避寒贱。汉武帝的卫皇后卫子夫、汉成帝的赵皇后赵飞燕,原先都是歌伎。然而皇帝没觉得丢人,喜欢就娶,谁敢看不起她!可见西汉不怎么讲究门第。东汉就有所不同了:明帝马皇后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女,章帝窦皇后是大司空窦融曾孙,和帝阴皇后是执金吾阴识曾孙,和帝邓皇后是太傅邓禹之孙,安帝阎皇后是尚书阎章之孙,顺帝梁皇后是大将军梁商之女。所谓“春秋之义,娶先大国”,皇后的出身也是个风向标,反映了“族姓”“门第”观念已浓厚起来。

衛子夫不知道為甚麼會想起林心如XD

一方面是門弟風氣濃厚了起來,另一方面我覺得,是很現實的利益問題:東漢外戚之強我們都知道,所以誰家的女兒能當上皇后,誰就能掌權;這麼好的位置當然要給自己人啊。先不說豬肉佬(其實是羊,而且能賄賂宦官,他就算是豬肉佬,都是一個很有錢的豬肉佬)何進,梁冀的父親也是外戚,他們就是盡量去把持所有皇子的婚姻大事,好讓自己權力不墜,這就是傳說中盤根錯節的家族勢力。

再說,西漢就沒有外戚問題嗎?王莽不就是外戚嗎?當然輕重有別:

......可見漢代制度,在皇帝與宰相,皇室與政府之間,確是有一番斟酌的......,皇帝與宰相之間,遂不免發生許多的微妙關係。漢武帝自己是雄才大略,他自己攬權,尚不甚要緊,他死了,他須替他後代小皇帝著想,於是來一位大司馬大將軍輔政,便出來問題了。漢宣帝以下,霍氏雖敗,結果還是大司馬大將軍外戚輔政,還是內廷權重,外朝權輕,於是有王莽代漢而興。王莽便是由大司馬大將軍而掌握大權的。

到東漢光武帝,懲於前失,因怕大權旁落,自親庶務,於是尚書地位日漸加重。而外朝的宰相,卻分成三個部門。本來三公是宰相、太尉、御史大夫,而實際宰相是全國之首領。後來因有大司馬大將軍橫插進來,所以又把此三公變成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三職分別,一個公管領三個卿。......東漢初年,光武帝的私意,則索性把政權全操在自己手裡,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實權則在尚書。換言之,則是由皇帝來總其成。(錢穆《中國歷代政治歷史得失》p.32)

簡單來說,就是東漢的相權遠沒西漢時權重(曹丞相是例外),權力自東漢起都集中在皇帝本人手中,於是皇帝身邊的人就能分享權力了。所以東晉時期沒有宦戚問題,就是因為皇權根本就太小了XD

是說,所謂門弟、族姓,尤其是中國的士人政府,不過是先出現政治利益團體(士人>士人世家>貴族化士人集團),才後來出現門閥之稱,所以不是西漢就不在意出身、東漢開始講究門第,而是一整個積習而成、累進而上的風氣。

知識份子在這個時代已成為最有勢力的特權階級......是兩漢以來知識階層定型以後的一種自然發展:恒產化導致大莊園的興起,宗族化衍生了門第制度,鄉舉里選變為九品中正,家學的遠源則在漢代的累世傳經。極其所至,終於造成了一個所謂「士大夫非天子所命」的時代。(《中國知識階層史論》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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