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17日星期四

人類學好野。

好看。


一開始我是在香港電台的有聲好書系列聽到,可惜才聽了幾集就沒能再聽了。但因著對題材的強烈好奇,還是跑去買書了。

〈如廁的道德與政治:自閉症康復機構中,何謂「重要之事」?〉

在人類學家Mary Douglas看來,身體是社會道德秩序的象徵泉源。跨越身體邊界的排洩物、分泌物,象徵著社會秩序之外的禁忌領域。與身體禁忌相接觸的照護工作,因而也具備了「社會性骯髒」的面向,其意義始終被貶低。在任何社會,承擔這類工作的人往往來自低下階層,他們在直面骯髒的同時,也承擔著低收入、被污名化的得險。在急速社會化的中國,愈來愈多的都市家庭把那些原本屬於親密關係範疇、需要直面骯髒的照護工作,轉嫁來自農村的「小保姆」。他們往往被冠上「低質素」的標籤,在以實質性的勞動幫助城市中產階級女性完成妻子、母親的角色的同時,也成為她們眼中「不值得信任」的一群人。這樣的道德懷疑往往遵循著某種荒謬的循環論證邏輯:只有那些社會地位與質素低下的人才從事骯髒的身體照護工作,而正因為照護者從事著卑賤的身體工作,所以他們的質素低下、道德可疑。(P. 77-78)

跨越身體邊界的排洩物、分泌物,象徵著社會秩序之外的禁忌領域」這點,一如之前對於「清潔」的觀察,以及印度的情況。不過我沒細想過,這類照護工作原來也是開始踏入這範圍的「低下工作」之一。嗯,我想,護士也是被波及的一群吧。

其實這裡似乎暗含著一個意義:一直在家中負責這類工作的家庭主婦,自然就是這類照顧工作的崗位負責人。雖然就我觀察,中國最是傳統的家庭主婦似乎會以這類工作的辛勤為榮,會有種謎之光榮感,但同時也固化了一般社會上對「家庭主婦」的刻板印象,只是又不至於「質素低下、道德可疑」,因為她們不是專門從事這類工作吧。

又,如果說現代有甚麼例子是違反Adam Smith「無形的手」理論,那不同地方的清潔相關行業都有這種情況出現:明明一個城市的清潔如此重要(更不用說現在這種特殊情況),香港的清潔工人卻永遠是被剝削得最嚴重的一群工作者。

〈尋求庇護者與香港社會〉一文中,提及到香港人

香港年輕人正在變得不那麼種種歧視......對南亞人、中東和非洲人較為友善,但對於一個群體,他們卻不是那麼接納的——那就是中國大陸人。某種意義上說,大陸人已經取代了南亞人與非洲人,成為香港社會中新的「族群他者」("ethic other")。......香港政府愈是要向港人灌輸港人的「中國性」,香港的年輕人就愈是會抵抗。在我看來,大陸人之所以成為香港當下的「族群他者」,正正是因為香港政府不斷堅稱香港人與大陸人是一體、相同的。(P. 161-162)

這篇文章只是淺淺地提出了這種「誰是香港人?」的身分認同問題。雖然「身分認同問題」於香港是一個敏感而被急需、不能亂碰又不得不處理的複雜問題,不過這文原本是要探討「尋求庇護者」在香港的情況,自然不便深究太多。

顯然,現在香港的年輕一代對於「族種認同」並不強烈,卻有些國家希望以我們所不認同的方式,空降並凌駕一些認同予我們,又稱之為正義,並為其立法。我想這一切都令人相當不爽,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尊重不是上而下的長輩式包容(偏偏某國人最愛這套論述,非常令人反胃),而是承認每個個體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儘量淡化上下地位次序之分。

ok說遠了。

不過我很意外,原來香港一直都算不上是一個厚待難民/尋求庇護者的地方,對於他們來說更像是一個「值得一冒風險、捱幾年就夠養活家族、並衣錦還鄉的好地方」。作者更提出,相比成為難民而留在香港,他們其實更願意在香港正式取得工作簽證、工作個幾年就離開香港;更不用說香港的尋求庇護者只有數千名,何來「假難民」之說?又真的對香港造成很壞的影響嗎?香港的建築業不是在面對勞動力短缺的問題嗎?(原文還有飲食業不過不適用於這刻w)

香港政府對這一切問題的反應,顯然是處於一種「有太多其他優先需要處理的事項」看待。

基於各種原因,〈流動中的愛—在港菲籍移民工中的同性關係〉這章更是引起我興趣。文章用作者的一個小日常開始w,

我和幾位女性菲律賓報導人在中環港鐵站附近的一家速食店吃飯,.......沒有任何預地,Lily開啟了話頭:「你有其他tomboy朋友嗎?有的話可以介紹給我喲!」我愣住了。彷彿是要證明她不是開玩笑,Lily又重複了幾遍:「是的,tomboy,我可以接受......因為我也想像她們那樣,每個星期天一起,很甜蜜、很開心......」作為一個研究者,雖然對於Lily的請求感到很震驚,我還是強作鎮定地答應幫忙留意一下周圍的朋友,並問她具體喜歡甚麼樣的tomboy。Lily並沒有給出具體的理想類型,「我不介意,只要那個人可以真心接受關於我的一切......我有兩個孩子。」(P. 136-137)

「強作鎮定」XDD

好啦,這篇才不是探討女同性戀群體如何在菲籍移民工中出現,

對於我的報導人來說,一段同性關係代表的似乎不是一個發掘內心無法隱藏的「真實」傾向、亦即從一個「直」到「彎」、難以操控和逆轉的過程,而是一個主動參與,亦更加生活化的變化與選擇。(P. 139)

是關於她們尋求的一些情感自主問題。詳細不多說。

另一個有趣的現象:這些菲籍移民工的女同性親密關係,卻是意外地高比例「高度性別化」,有違很多我等百合眾那類「女性就是要女性的樣子」,或是「太過強調性別角色身分,其實就跟異性戀沒甚麼兩樣」這類直覺感想。

尤其是作者提到,

就我的二十六位關鍵報導人而言,在十三位氣質陰柔的「女朋友」中,就有十位是在移民之後才首次接觸到同性親密關係。在此之前,她們結婚生子,照顧家庭,與任何「異性戀」女性無異。(P. 139)

一如在另一章節〈卡在夾縫間的「幸福」——由一個「老三屆」上海女人的婚姻說起〉提及,

......在我們一年多的接觸中,她從未對自己為甚麼要做「結婚」和「生子」這兩年事產生過疑問。在那個幾乎全民皆婚的年代,問這兩個問題對黃阿姨們來說彷彿就像問「人為甚麼要吃飯睡覺」一樣多此一舉。(P. 124)

她們對於「婚姻」本身,似乎遠沒我們想像中那麼具備儀式性和神聖性,更像是一種生活時必然會路過的幾個階段。或許本身覺得因愛情而結婚就是一種錯誤的想法,結婚和愛情本來就是兩件獨立事件,就有如曾經有人說同性戀與「結婚」天生就必然有些矛盾:根本整個結婚的制度是為了異性戀而設!(不過這樣下去就會有另一種情況出現:異性戀的民事結合、與非異性戀的民事結合之中,會有一種變得「比較高級」,變相就會令非異性戀族群「亞等化」。)

回到Joan給我看的那張照片。Joan笑言,跟Gabi在一起後,她開始從較為女性化的打扮轉為如今的假小子打扮,我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我反復問兩人一個問題:Joan女性化的妝容為何成為了兩人戀情的阻礙,以至於到了非改變不可的地步?Joan沉思了很久,給了我這樣的回答:「以前我們出去的時候,那些人會在背後嘰嘰喳喳,猜我們的關係。現在我們在一起,再沒有那些嘰嘰喳喳了。」

Joan的話讓我明白:對於一個同樣女性化的伴侶來說,相似的性別表達令她們的關係在外人眼中曖昧不明;而通過利用基於陽剛/陰柔二元論一整套性別話語,這些女性可以大幅度提升親密關係的可見度,成功奪回自己生活的詮釋權。(P. 144)

先不說為何同樣已不太理會婚姻、上海的黃阿姨卻沒有走上百合這正途路線(當中必然涉及太多傳統啊思想啊習慣啊社會啊一萬樣嘢);二人皆女性化的情況反而引來議論,這點相當有趣。我想這不是最準確的答案,但也是當事人自己的體驗。

總括而言,是一本值得被推薦的好書啊,題材(對我來說)很有趣,涉及的範圍也夠廣。一如副標題,「有關人類的,我都想學」。雖說人類學是個大到「與人類有關的就算在人類學之中」的學科,但這書因為重點在田野考察(所以叫「好野」而不是「好嘢」),於是就可以避開那些我沒那麼感興趣的體質人類學,直接面對文化人類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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