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18日星期一

縱樂的困惑。

因為是歷史讀物,所以快就可以看完w

同樣是卜正民的作品,跟上次看的《維梅爾的帽子》有些相似之處:例如都很喜歡用一件小小的物品作為切入點,再描寫出當時整個時代的橫切面圖像。與其說跟《維梅爾的帽子》相似,不如說卜正民本來就很擅長、喜歡用這類方式來描繪出整個歷史畫像,而這本《縱樂的困惑》則是開端(我沒看他最之前的作品,說不定更早就有這傾向)

例如《縱樂的困惑》就是用一塊南京城的磚頭開始說起,先是以「為甚麼磚頭會有名字」而帶出明初元璋哥對他整個大明帝國的管理計劃,提到對各類戶籍人民、尤其是商人的嚴厲管制,到後來因士商的分界漸漸模糊,從而成就了晚明時期商業異常發達的年代。

整本書以四季作劃分﹐卻是以明初為冬季——因為是對於商業而言的冬季。嗯,卜正民引用了很多地方志(中國人真的很愛寫地方志,我猜跟文化傳統上的史癖有關吧)來描繪當時社會的畫像,但說不上是連貫,或是我資質太差沒能把這一個個都畫面都連起來。例如,(我印象中)書裡面提及士紳階層、商品的發展和崛起,卻沒很具體地給出解釋或理由(當然,也沒那麼簡單)

書裡面有一直提及時間點,例如正統、正德年間怎樣,嘉靖年間又怎樣等等,有提過鄧茂七起事(說是真正的階級起義之類),卻對土木堡之變(只說到「正統皇帝兵敗被虜」)、或是朝政上實況一律輕輕帶過,想來是作者刻意為之:一方面作者只想描述明中之後的商業盛況,與政治無關;另一方面正好說明朝政狀況如何,跟民間活動無甚麼關係——明初元璋哥越是對社會干涉得多,商業活動就越是一潭絕望的死水,即使「(元璋哥)不是不知道商業的經濟功用」、「還是很願意給商人一定的自由度,從事少數幾種國家壟斷商品之外的物品的收購、轉運和出售」,但還是透過種種手法去抑止太多商業活動。

有趣的地方正在於:當過了不到一百年、元璋哥一開始建立的種種制度漸漸地難以維持和執行時,種種商業的需求就會破土而出,禁之不絕:例如江南地區越是加重賦稅、當地人民就越要想辦法賺多點錢w;越是海禁,走私的需求就只會變得更大;明明一開始把商人的地方儘量壓抑,後來卻是士人自己本身都成為大地主(最佳例子就有接替嚴嵩的徐階)等等;商品、工藝品在發展的同時,又需要得到文人這類「文化的審定者」去作出裁決、定量出商品的價值。

有些文人會感嘆「今之世風,上下俱損矣」,

如果像許多16世紀的士紳所擔心的那樣,中國在正德年間轉致衰落,沒有人比朱鏞更能對此轉折提供一個更加全面而又嚴厲的總結......朱氏認為,他所失去的明初世界,是一個沒有沖突而又遵守年齡、宗族與地位的固有階層的、一個屬於「古代」的時期。(P. 162) 

......像朱鏞那樣的年長儒者,可能把這些轉變解釋為道德的墮落。他唯一的補救方法,是以來自安穩過去的反理想去訓練人民,期望化解來自各方面的沖突。......士紳們對於衰落的控訴充滿了諷刺性,因為新的經濟繁榮的得益者正是他們自己。......在這種社會關係中,他們得益最多,同時也可能失去最多。當然,舊的精英分子階層在明代中葉的商業化旋渦中受到威脅,但沒有了這種些威脅,朱鏞和張岳等人可能永遠不能進入士紳階層。一旦處身其中,他們需要留意為他們的身份辯護,並在正德以來的紛亂世界中保持他們的地位,因此他們訴諸儒家教學、甚至考試制度的限制,作為守門者,去抵擋向上流動的平民竭力要求進入士紳階層的日益強大的潮流。(P. 166)

可以理解的是,他們即使有機會成為「這種社會關係中,得益最多的人」,但這某程度上來說只是金錢上的得益,於傳統儒家思想之下,他們更應該要「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都仍能「不改其樂」,安貧樂道。這是對於士人而言有如宗教信仰般留有的信念;相比之下,他們「失去最多」更是這些儒者所憂慮的,因為這完全打破了他們儒家信仰中的社會秩序。

至於「縱樂的困惑」,嗯......我覺得這個故事大概是最能點題的故事,

賦予男性同性戀以社會力量並將男童與青樓女子區分開來的東西嚴格來說不是金錢。五十兩銀子並不是一般士紳難以承受的一個大數目。它是纏繞在中國文化反對「男色」(或更直接地說,就是對男性身體的性欲)的社會和心理壓力周圍的一種特殊財富。這些壓力使得同性戀成為極少數人的一種怪異行為,雖然能夠在經濟上負擔一個男童或藝妓的人很多。緣於此,這種獨特的時尚就與藝妓不同,它具有完全不同的組合形式:更大的勇氣、對舊有的性道德標準的厭惡、對自我修養和忠誠之理念的冷漠態度。或許在16世紀,生理性同性戀欲望的發洩不可避免地要腐蝕儒家的道德標準,但正是這些標準又反過來印證了同性總是超乎大多數人情感體驗之外的一種性時尚,也正因為如此,才使之取得了相當的社會知名度。

張岱在敘述自己年輕時代所追逐的各種情趣時,間接到寫到他自己與家中男童的關係。他並不是以此來說明他的個性,而是在後來的、更為清醒理智的年代回憶他當年的墜落。然而,張岱的這種自我剖析中蘊涵的道德情感比這更為複雜。即使在他譴責明代後期的墜落和為他親眼目睹和聽任明朝垮台的不忠行為而懺悔的時候,心中仍懷著一種對逝去時光的深深眷戀。(P. 270-271)

為甚麼懺悔,又為甚麼眷戀﹐這大概就是他們的「縱樂的困惑」;

於這個時代,因著天時(時代與科技的進步,嗯、還有天生的儒家教化吧)、地利(剛好世界的航海發展加大了歐洲對海外貿易的需求,還有日本、南美的白銀流入)、人和(張居正推行一條鞭法、正式接受白銀),各種條件混在一起,造就了這個時代的「縱樂的困惑」。

摘。


明後期的小說《醒世姻緣傳》描寫了一次由兩個「乾癟老嫗」組織的到山東泰山的進行活動,該書對男性的沮喪揭示特別當有喜劇效果。......他決定必須讓她丈夫狄希陳跟她一起去:

睡到次日五鼓,素姐起來梳洗完備,穿了一件白絲綢小褂,一件水紅綾小夾襖,一件天藍綾機小綢衫,白秋羅素裙,白灑線秋羅膝褲,大紅連面的緞子䩺鞋,脊梁背著藍絲綢汗巾包的香,頭上頂著甲馬,必欲騎著社裏僱的長驢。......一群婆娘,豺狗陣一般,把那驢子亂攛亂跑。有時你前我後,有時你後我前。有的在驢子上抱著孩子;有的在驢子上墩掉䯼髻;有的偏了鞍子墜下驢來;有的跑了頭口喬聲怪氣的叫喚;有的走不上幾里說肚腹不大調和,要下驢來尋空地屙屎;有的說身上不便,要從被套內尋布子夾扶;有的要叫兒吃乳,叫掌鞭來牽著韁繩;有的說麻木了腿骨,叫人從鐙裡與他取出腳去;有的掉了丁香,叫人沿地找尋;有的忘了梳匣,叫人回家去取。詣噔的塵土扛天,臊氣滿地。這是起身光景,已是大不堪觀。及至燒了香來,更不知還有多少把戲,還得一回再說這進香的結束。 

(P. 206-207)

也太寫實orz

另外我留意到的是那兩個字......

當利瑪竇獲知北京的士紳在從事「不正常的壟落行為」時,驚恐地發現明代的成文法並未明確禁止男性之間的性關係。人們公開地談論雞姦,利瑪竇似乎對精神階層中對同性戀的釙開性與化比對同性戀本身更覺沮喪。但是那時他有他自己的關切點,那就是獨身的猶太教徒成為中國人尋求這種性享樂時的可口獵物。(P. 271)

獨身的猶太教徒成為中國人尋求這種性享樂時的可口獵物」 這個也太好笑XD,原來吃洋腸的傳統在明朝就開始有了!!!

在關於花燈節的回憶中,張岱講述了他聽到的這樣一則故事:一個無賴買下了城隍廟東側的幾間空房子,將他買來的姣童養在「子胡同」(男性妓院)裡。那些姣童使無賴生意興隆,他的妓院辦得很紅火。花燈節的一個夜晚,外面人聲鼎沸,幾乎無人注意到一個年輕人來到「子胡同」外,掏錢買下其中的一個男童。當嫖客與男童被引進房間之後,「他」「剪燭𠊠酒,媟褻非禮」。但後來「解褥乃女子也」。這時才知道「他」並不是個男人,而是一位喬裝打扮的女子。這是對性別秩序的公然挑戰,這一女子將自己置於商業性性服務的購買者的地位。但是在這裡,當他授權男童進行正常性行為時,原有的秩序又得到了恢復,至於他的商業性出賣美色身份是不允許他這樣做的。這位女狎客與男童偷情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然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P. 275)

這個故事也很爆(怎麼都是這方面的事)(確實最醒神w),女扮男裝、玩BL然後又ooxx不知所云OMG。

再找了一下原文,《陶菴夢憶》的〈龍山放燈〉,

又一事,有無賴子於城隍廟左借空樓數楹,以姣童實之,為「簾子衚衕」。是夜,有美少年來狎某童,剪燭殢酒,媟褻非理,解襦,乃女子也,未曙即去,不知其地、其人,或是妖狐所化。

或是妖狐所化」不過是場面話吧w

網上找的版本都寫是「剪燭殢酒,媟褻非理」而非卜正民書中用的「剪燭𠊠酒,媟褻非禮」,「胡同」應當作「衚衕」。因為書看的是簡體版,所以不知道正體版會用甚麼字。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