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26日星期二

厭女。

比想像中好看。

一開始對那些口說講著「女拳」的人不忿,一氣之下想起有這本書。看完之後,雖然沒想像中深入,卻也有不少啟發。

概括而言,這本書針對日本社會的情況,所引用的例子自然也日本得很,與那些「女權」完全是另一回事。

剛好看到矢板明夫出了這post,兩者互相稍為對照也無不可。

厭女症,來自英語Misogyny,指指憎惡、仇視女性,對女性化、女性傾向與特質抱持蔑視與厭惡的行為或心理。

「厭女」跟今天我們所說的「女權」不一樣,「同樣身為女性,都會厭惡身為女性」這種看似矛盾,又確實存在的社會現象。而這種厭女又跟華人地區的「重男輕女」有所不同:「重男輕女」看重的是男性於家族傳承上的功能,並因而逐漸出現的兩性不平等地位;「厭女」卻是整個社會對於「女性符號」的厭惡和排擠性。

作者一開始用日本文學中對於女性的角色點出「厭女」現象:

吉行的《砂上的植物群》中,有一幕場景是男主角因為感到鬱悶而去買春......對吉行而言,女人不但不會違逆男人的要求,還會把男人的一切要求轉化為自己的快樂。由於這些女人是自己想要成為男人發洩憤怒與鬱悶的情緒垃圾桶,並且表現得甘之如飴,因亳男人不需要對她們懷有罪惡感。然而,當對方沒有表現出痛苦,反而出現性愉悅的反應時,這時的女人就會變成男人無法理解的怪物,並且被驅逐到未知的領域和再次他者化。(P. 18)

雖然沒仔細講述為何「女性」就是要成為「男人發洩憤怒與鬱悶的情緒垃圾桶」,但這些「女性特質」被判定為「必須服從於男性、陽剛」的性質,卻可以用來解釋大部分社會上兩性文化。

古希臘時代有很多為我等稱道的男同性戀文化,然而現代人我們卻很多時候在有意無意間,忽略了古希臘男同性愛之間的肉體主導關係,

成為受者、被擁有或者變成性客體的另一種說法,就是「女性化」(feminize)。男性最害怕的就是「被女性化」,因為這代表失去「性的主體」身分。......對於「娘娘腔」來說,最大的恐懼或許在於自己可能會從性主體淪為性客體。因此男性集團為了維持性主體的同質性,就得嚴厲揪出具有「娘娘腔」傾向的成員。......簡單來說,男人得歧視和排除那些不夠格的男人以及女人,才能鞏固男性成員連結。(P. 33-35)

因此可見,恐同文化有可能來自這種「被女性化」的恐懼,所以我想,這大概就是為何女性對同性戀的接受能力較高:因為更多對同性戀的感想,不是來自自身的體驗,而是社會上的文化宣傳著「同性戀是可恥的」。

而各色各樣對女性的要求,卻反過來影響了女性對「女性」的定義,

西蒙娜.德.波伏娃寫道:女人不是生來就是女人,而是逐漸變成女人......事實上,女人是在被貼上「女人的標籤」後,才開始自覺「我是個女人」。

如同李少年意識中的「朝鮮人」,「女人」的標籤同樣充滿蔑視的意味。

每個人生來就得面對一個既有的語言世界,這種語言並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他者。「女人」的標籤在女人出生前就已存在,但女人只有在接受他人的「你是女人」的指示,並自認「我是女人」後,才會成為一個「女人」。......女人在變成「女人」時,便也背負了「女人」的標籤所代表的歷史性厭女症。(P. 148-140)

甚至有這種情況,

我在女子短大任教時,曾經趁著上課對女學生們做了一次簡單的調查。這個調查的其中一個問題是:「你覺得當個女生是好事,還是壞事?」回覆給果摻雜了一些天真的答案,包括「去夜店可以半價,所以是好事」,以及「約會時可以讓男生請客,所以是好事」,但其中一個答案卻讓我看了心疼。

「這個問題和我沒甚麼關係,因為我是個醜八怪。」

無論是好事或壞事都只是屬於擁有女性標籤的女人,但想要成為一個女人就得先成為男人的慾望對象。至於那些無法滿足這項條件的女人,就連被貼上標籤的資格也沒有。(P. 238-239)

 在〈女校文化與厭女症〉(P. 184)一章中,也側面講述了這種「女性在有男性的環境下,才會意識到自己要有『女性符號』的一面。」當中還有一個「女校開始招男生之後,女校會有甚麼變化」的有趣觀察。

所以,跟矢板明夫說到的例子有甚麼關係呢?

培養一個醫師要花費很多財力和精力,但是女性醫師不適合安排半夜值班,又往往會因為結婚生育而辭職進入家庭,所以應該把醫療的教育資源更多地給男性。

這種想法到四年前為止,竟然一直被日本主流社會所接受。

就是說,當整個社會都理所當然乎覺得,女性並不適合當醫師,「所以應該把醫療的教育資源更多地給男性」,就算有公平的制度,卻還會因著這種可笑的原因而把女生的考試分數調低,是一種「女性理所當然要為男性讓步」的可笑觀念,在日本還是習以為常的,是日本特色的荒謬感。

這種厭女情緒,就連高貴的日本皇室都不能倖免:

秋篠宮的兄嫂,也就是皇太子和他的妻子,或許還會因為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孩而感到鬆了一口氣。媒體的焦點將會轉向他弟弟的家族,不再持續關注他女兒可否會成為「皇位繼承人」,他也可以逃離不孕治療的壓力,輕鬆地撫養女兒。對於只有死亡才能退位以及脫離皇族的皇太子(和他的妻子),或許這正是他期待已久,可以扭轉兄弟地位的發展。(P. 102)

很意外這裡說到當時的日本皇太子,也就是今上天皇,「或許還會因為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孩而感到鬆了一口氣」,雖然只是一種可能性,但聽起來也很合理;加上日本右翼對皇族的編排

對於大正末期的共產主義者來說,天皇制是近代才出現的特有歷史觀,......以「古代天皇制」和「近代天皇制」來連貫的歷史,只是人們在日後為了賦予歷史一貫性才創造的產物。「萬世一系」是虛構的傳統,但這個「被創造出來的傳統」卻拋棄了自己的系譜,並把萬世一系當成自己的原始傳統。(P. 104)

如今看來,這個新的「萬世一系」確實是個虛構的傳統,而掌控這些「傳統」的人,不過是由從前的德川一族,換成今天日本的政界。不然的話,如果日本天皇家族真有如他們所書寫的那樣,那卑爾呼哪裡去了?

還有另一個在書中著墨甚多的事件:東電OL殺人事件

東電OL殺人事件,是發生在1997年(平成9年)3月9日黎明時間的殺人事件,地點是日本東京都澀谷區圓山町,死者是39歲的東京電力未婚社員,她日間是高級經濟研究員,晚間則作為街頭妓女。她被一名未知的攻擊者扼死。

除了謀殺案件本身,受害者的生活方式被聳人聽聞,作為一個精英的野心家從一個善良的家庭的垮台。 她是慶應義塾大學經濟學部畢業生,年收入大約1000萬日元,她的東京大學研究生父親也曾為東京電力擔任工程師,直到女兒入讀大學時去世。

對,一個年收入1000萬日元的社會精英,晚上去做街頭妓女的兼職,書裡面提到,她在人生最後幾年,每次的服務收費大概只由2000日元至5000日元左右。為甚麼薪水都如此高、又未婚的女性,卻要去賣春?真的就如此缺錢嗎?

作者試圖從她的生活、家庭,還有在公司的際遇,去解釋她為甚麼要過著如此分裂的生活,原因自然是厭女症

這件事本來就夠聳人聽聞之際,更令我驚訝的是,直至今天(2022年),案件還未找到真兇。雖然我不認為妓女是特別低賤的行業,傳說中國曾經出現過一位喜歡當妓女的皇后,但這只是極少數的例外,受盡委屈卻是貨真價實,

大多數人都認為賣春的價格是被妓女所訂,然而,賣春的另一方就是買春,男人支付的金額也就是男人對自己買春行為的定價。男客支付A小姐五千日元,不只代表A小姐身體的價碼是五千日元,也代表男客對自己性慾的定價是五千日元。「對於缺錢卻又想滿足性慾的可悲男人」,五千日元就是A小姐對他的定價,對只能以這種價碼買春的男人,A小姐的賣春就成了一種嘲諷。(P. 221-222)

這種「也代表男客對自己性慾的定價是五千日元」滿有意思的,雖然我還是覺得,「A小姐的賣春就成了一種嘲諷」屬於作者有點想多了,A小姐不至於用這種賣春的方式來對男性嘲諷,她那討厭自己的感覺強烈得多,我個人認為更像是一種「我的色相寧願用來賣春,都不願意在公司使用」,甚至我在想像,她遇過更糟糕的事情才去開始賣春,總之就像是一種徹底把自己皮相/肉體與公司要隔離開來的感覺。

重點是,這位東電OL,明知道這種賣春行為會被人輕視,自己也不見得很享受,為何還這樣兼職?我只是偷偷覺得,這不是單憑「厭女」一詞就能解釋清楚。

就是,不由得有點心疼她。

其實書中還有不少「厭女」理論於各種日本社會的兩性問題作了不少應用和解釋,不過我個人興趣所限,沒仔細閱讀這些篇章。又,也許日本社會的「厭女」思想比其他東亞地區更嚴重(香港就不用說,中國的一線城市也微妙地有不錯的兩性文化應該是,而作者本人的論述重點自然也放在一般的男女關係之中,雖然有講日本女校,也提到一些王子文化,卻對於女同性戀族群自然著墨不多,我個人而言有點可惜。

不過概括而言,還是本不錯的書。

這個問題和我沒甚麼關係,因為我是個醜八怪。」不單適用於普通女生身上,也適用於更殘酷、更現實的女同性戀社群之中。

摘, 

戀物癖並不是一種動物反應,而是一種具有高度文化的反應。因為,即使是「巴夫洛夫的狗」,也得經過制約才會出現「學習」的成果。(P. 14)

狗也懂得學習成被制約。

妓女出身於「下等人種」,雖然是一種無法否認的社會事實,但當時的社會卻將這種現象解釋成這些女人賣春並不是因為貧窮,而是由於她們天生「淫亂」。明治時代首要「女性敵人」嚴本善治更主張「自我負責」的說法,表示那些女人是自己選擇了這種放蕩的生活方式。(P. 46)

這裡大概是講到,男性一方面把女性符號化、物化,另一方面自身又抗拒不了自己在女性身上的性慾追求。為了保持自己作為男性的聖潔,於是他們把女分成兩類:用來做妻子、生兒育女持家的聖女,以及滿足自己性慾和享受的妓女。又,為避免這兩者混為一體,自然就得用上一些話術來教導女人:妓女都是天生淫亂,才樂於當一名妓女,因為性事令她們感到快樂;出身高潔的聖女,就不應以性事上感到歡愉,而要默默持家,甚至可能加上一些「越痛苦越偉大」之類的催眠,好讓妻子甘心承受生育的苦楚,並甘之如飴。

當我讀到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表示,她不想生孩子的原因是「怕痛」時,我心想,怎麼可能?怕痛只是個藉口,她一定是不敢承認自己「不想要有孩子」。這個真實理由是女性的一種「禁句」:身為女人卻不想要有孩子的話,就沒有當女人的資格。......發生「美齡論爭」的那一陣子,我從一群年輕媽媽口中聽見一些很直率的心聲:「我一點也不喜歡我家的小孩」、「我不喜歡臭臭的嬰兒」、「嬰兒的大便真的很臭」。但母親不會一下子出現劇烈轉變,可見得她們只是吐露了她們以前不敢說出的心聲。(P. 187)

論一名香港女性對日本社會的影響w

雖然,這幾年的陳美齡......

她過著「有如中年男人的生活」,甚至一度想在銀座的中央大喊:

來向我搭訕吧!我要的只是有人可以陪著我、溫柔地哄我。

對我說,妳好漂亮,我下次可以單獨約你嗎?


我想贏。我想贏。我想贏。我要成為最出色的女人。

我想要聽見大家說:她是個好女人,我很高興可以認識她。  

 (P. 218-219)              

就很喜歡這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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